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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rchive for June, 2007

一廂情願

於寡陋的醫院病房內﹐我接受護士們的提問以及檢查。

第一名接見我的是個男護士﹐中東籍﹐滿面鬍子。他思考時托著腮子﹐手指滑過腮邊的鬍子時發出微微的摩擦聲。那是病房內唯一聽得清晰的聲音。我不自覺地把視線移開﹐避過他的鬍子。他也沒有察覺﹐繼續思索著有關的字眼﹐填滿攤了一桌的表格。

他問﹕「你的下唇可有感覺﹖」我點頭。他於紙上寫了一行字做報告。我忽然一震。希望手術後他會寫下同一行字。不多。不少。

我看著他靜靜地寫啊寫﹐看著他潦草的字體﹐不耐煩之餘又有點不安。終於他寫完了﹐問我可有甚麼問題。我問了好幾個問題。他一一回答了。後來他說稍後將有另一名護士詳細告訴我當日的事宜。

我也不明白怎麼政府會這麼慷慨﹐派兩個護士照顧我。我沒有感到特別的榮幸。坐在病房中﹐一貫的緊張。第二名女護士是個黑人。身形胖胖的﹐進來時一臉笑容。那笑容真是一顆定心丸。

她問我可有甚麼問題。我不自禁地問了先前的問題。一模一樣的問題。問之前﹐我沒有想過為甚麼我要重問。後來仔細想﹐大概我以為﹐問題問得越多﹐我對手術的認識便越深﹐那麼手術會變得順利以及簡單一點。

這個一廂情願的想法﹐雖然是徹頭徹尾的荒誕無稽﹐卻著實叫我安定了一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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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些夢

最近老是夢見自己回到香港。
好幾次﹐夢中的自己在香港漫步﹐忽然聽見有人說﹕你夢中的香港都不存在了。現今的香港不再是這個模樣。嚇得出了一身汗。半醒之間在真實中以不忿的聲音回應夢境中的聲音﹕那是我每天放學回家的路線﹐不會錯的﹗後來真的全醒了﹐總不免打個哆嗦。

我想我不是不害怕那種失去的感覺的。於是不斷反覆做這種夢。幾乎﹐幾乎每次醒來都計劃下次回港的話﹐必定要回到那個起點。依循當初的路線﹐從學校走回家。看看﹐究竟﹐有甚麼變化。

希望到時不會在現實中打哆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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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時候不時央求父親影印貼紙。父親一直不願意﹐認為浪費紙張。終於有一回我向他的員工著手﹐叫她幫我複印貼紙。她答應了。滿心期待貼紙誕生的時候﹐我竟然看見一張黑白的紙張。我皺皺眉﹐問那位好心的姐姐﹕為甚麼不是貼紙﹖ 惹得她大笑。

真失禮。

今天在公司影印時﹐忽然想起這樁小事。

都不過是一樁舊事。卻不知怎地引起我一份依依之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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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四。老樹。

到了六四這個日子﹐心情難免起伏不定。媒體總會重溫舊日的報章報導﹑舊日那些驚心動魄的片段。那些報導及片段﹐看過這麼多遍了﹐依然感到難過不已。

事件發生的時候太小了。甚麼也不懂。學校說要搞靜坐﹐我還未弄清楚是甚麼一回事﹐便已經遭取消了。如今想來﹐念小學的我好像沒有問過老師或父母﹐當期時究竟發生甚麼事。只記得﹐那段日子周遭的氣氛都很沉重。我依稀記得有個片段﹕父母眼睛盯著電視機﹐一句話也沒有說。過了半晌﹐父親忽然對我說﹕假若靜坐那天﹐學校需要影印宣傳單章﹐我可以免費替他們影印。我看著父親沉重的眼神﹐有點怯﹐不敢說話﹐只是點頭。心裡其實真的很疑惑﹐怎麼上次我自告奮勇免費替老師影印功課會被他說教﹐這次他卻主動提供服務。後來﹐後來當然明白了。那個時間﹐每個人都想盡一份棉力。

燭光晚會結束後﹐從互聯網上看見很多相關的照片。望著那點點的燭光﹐忽然我希望到維園找顆老樹。這些年來它看過多少遍的燭光﹐聽過無數遍的口號﹐它該深深感受到這十八年來的哀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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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孩的背

I
女孩的背有著先天性的缺憾。背骨呈S型﹐醫生一再強調是遺傳性的﹐與女孩的坐姿或背包包的姿勢毫不相干。沒有人會質疑這個﹐因為女孩的堂姊著實有著同樣的毛病。

醫生診症後﹐斷定女孩得背上用以矯正背骨的鐵架。美其名為「矯正」﹐其實只不過是阻止背骨再度傾斜。醫生告訴女孩﹐每天至少要戴它二十三個小時。女孩嗤的一聲笑了出來。她嘲說﹐啊原來還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。醫生卻連忙接口﹕那一個小時是讓你洗澡及做物理治療運動。女孩很想大聲疾呼可那最後化成一聲輕輕的嘆息。

II
母親陪女孩到位於西營盤的一家診療所度身打造那個鐵架。女孩儘量裝個輕鬆的模樣﹐站在那個冰冷的病房﹐讓醫生把石膏往她身上搭上層又一層。醫生說這個倒模程序可能需時良久﹐他著女孩把雙手放在一個十字架似的東西上﹐那樣子她不會太累。那一刻女孩竟然想起耶穌被釘十字架的故事。

耶穌被釘十字架的地方﹐比這兒再要冷一點吧。

III
女孩回去取鐵架前﹐與堂姊通過一次信。女孩把一切疑惑寫在一頁信紙上﹐一向埋藏其感受的堂姊罕有地回以一疊厚厚的信紙。自那起﹐二人通信便頻密起來。女孩記得二人拼命想出一些所謂的戴架的好處來自我安慰﹐最後﹐二人頹然地說了一個不好笑的笑話——這個可以減肥。不過後來證實這還是錯的。因為後來二人因自卑不喜上街只管關在家吃吃吃﹐胖得可憐。

IV
鐵架打造好了﹐女孩試戴﹐首個感覺是——自己已經與鐵甲人成為同類。為了叫氣氛緩和﹐女孩樂意說一連串的笑話來逗母親笑。「醫生我以後坐圓凳也不怕了﹐有私家椅背。」「醫生有賊人我也不那麼害怕了﹐我整個人向他撲去就可以了。」「媽媽這個應該可以減肥。」母親與醫生被女孩逗得咯咯笑。醫生後來說﹕「你是個可愛的女孩。」女孩聽罷笑得很大聲﹐大聲得足以蓋過苦澀。

可愛。誰要從醫生口中聽到這樣的稱讚。

V
戴著鐵架上學的第一天﹐比較親近的同學一見女孩便迎上來﹐問東問西。最多聽見的是﹕「我可否碰一下你?」「那些鐵支究竟在哪兒?」「啊﹐你看起來胖多了。」女孩忽然覺得她們變得很陌生。當下她儘量微笑﹐有禮地回答她們的問題。當天﹐她已經可以預見﹐上體育課更換衣服的時刻﹐會被問及更多﹑更多的問題。

某回﹐女孩掉了錢包在地上﹐彎下身去拾起它。身邊的同學笑了﹐她以其無知幼稚的聲線說﹕「啊你拾東西的動作很好笑。你雙腿得離得開開的才可以彎下身來。」那天起﹐女孩知道自己永遠不會把她當作朋友。即使當下她只是淺淺一笑。

VI
女孩跟堂姊的通信沒有間斷。一次女孩忍不住說﹕堂姊啊醫生說我們大概得戴兩年﹐你比我早戴數個月﹐那麼你能夠卸下鐵架的那一天﹐我可以來嗎? 我想狠狠地用盡全力踐踏它。

其實後面有一句刪掉了﹕就像別人踐踏我一樣。

堂姊回覆﹕我等了這一天很久。

誰知當了鐵甲人兩年後﹐醫生不讓她倆卸下鐵架。女孩哭了很久。兩年來的堅持一下子瓦解了。她哭著懇求母親放過她。不要再把鐵架壓在她身上。她受夠了。睡覺不許轉身。別人碰撞到她她得先說對不起有沒有弄傷你。兩年不得穿牛仔褲。春夏秋冬都得穿有衣領的衣服。更別提裙子了。夏天上街內衣至少更換兩遍。因為被鐵以及塑膠壓著的位置總是濕透的。

母親望著淚流滿臉的女孩﹐竟然驚愕地問﹕「你不是說你喜歡這個嗎? 你不是說它可以替你減肥嗎? 開始的時候﹐你表現得很雀躍的啊。」

女孩不知道自己的演技原來好到這個地步。

誰會喜歡揹著鐵過世。

VII
於是﹐女孩成功擺脫了鐵架。不﹐這不是一件高興的事。因為醫生只是准許她打造一個全塑膠的。女孩舊有的鐵架給醫生回收了。女孩沒有來得及去踐踏它。

至於塑膠架﹐比戴鐵架還痛苦。因為通通沒有透風的地方﹐夏天戴著它真的叫苦連天。幸好過了一陣子﹐醫生便准許她只需睡覺時戴。

再過了不知多少時日﹐醫生再度替她做檢查。他宣佈﹕女孩停止長高了。可以終止這個療程了。

女孩站在那兒﹐聽到這個消息﹐竟然沒有預期中的高興。她回家﹐脫下架﹐看著她曾經如此討厭的架﹐又看看自己腰上給它長期壓著﹑摩擦所構成的痕跡﹐她驚覺自己即使脫下它﹐它的靈魂將會依附著自己的身體。這個療程為她身體帶來的副作用﹐大得驚人。

她用了很長的時間﹐才可以沖淡那些可見的及不可見的磨損。

女孩終究沒有踐踏它。她把踐踏的氣力﹐花在別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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