喜歡卡繆的淡然。
即使是在諷刺﹐在說「荒謬」的故事﹐卡繆都以其平和的姿態娓娓道來。
《異鄉人》裡的莫梭﹐以第一身來敘述自己的故事﹐平淡得如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一
樣。態度是那樣的置身事外﹐語氣是那般的事不關己。他的故事﹐卻一點也不平淡。
從母親離世到殺人至入獄及判刑﹐莫梭沒有流過一滴淚。連說話的語調也不曾提高
過。可是我卻讀到了那份不屑。
母親的離去他沒有顯得傷心﹐守靈後他與女子廝混而別人視他為無情與不孝。殺了
人﹐他輕描淡寫地歸咎於猛烈的太陽。這些在世人眼中都是不可原諒甚或荒謬的事。
他做了﹐而動機卻不被世人明白。他卻又何嘗明白世人的道德與及那所謂的準則。
這一套觀念究竟由誰來定?
於莫梭來說﹐除了刺眼的太陽光﹐世上大抵沒有別的事會叫他騷動。即使他在獄中
讀到一則悲涼的新聞﹐他的回應也遠超乎我想像。啊﹐那則故事﹐我不斷告訴友儕﹐
直至我認為足夠為止。
「有個捷克男子離開了生長的小村莊﹐希望能在外地成就一番事業。二十五年後﹐
成功發大財的他帶著妻兒衣錦還鄉。他的母親在家鄉和他姊姊一起經營旅館﹐為了
給他們驚喜﹐他將太太和兒子安置在另一家飯店﹐然後自己到母親的旅館去﹕由於
許久未見﹐她竟沒認出他來。他突然想和親人開個玩笑﹐當下要了一個房間過夜﹐
還不吝於表現自己的富有。那天夜裡﹐他母親和姊姊用琅頭將他殺害﹐偷走他的錢
財﹐然後將屍體丟進河裡。隔天早上﹐他的太太到旅館來﹐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揭露
了他的真實身分。最後﹐他母親上吊﹐姊姊跳井。」這個故事中的故事帶給我的震
撼不比《異鄉人》小。
而莫梭對這故事的感想:「這故事我讀了該有上千次。表面上﹐它看起來太戲劇化﹐
讓人難以置信﹔另一方面﹐卻又很合乎常理。總之﹐我覺得這場悲劇有一部分得怪
捷克男子自己弄巧成拙﹐這種事本來就不該隨便鬧著玩。」他沒有提到那母親或那
姊姊。
這故事叫我想起追風箏的孩子裡頭的阿米爾的第一個短篇故事:
「有個人找到一隻魔法杯﹐知道如果落淚到杯裡﹐他的淚水就會變成珍珠。雖然他
一直很窮﹐但很快樂﹐很少落淚。所以他想法子令自己悲傷﹐才能落淚另自己富有。
隨著珍珠不斷累積﹐他的貪婪之心也變得越大。故事的結尾是那人站在珍珠山頂﹐
手握刀子﹐無助地落淚到杯裡﹐他心愛的妻子卻橫屍在他臂彎裡。」
跟上兩則故事一樣﹐《異鄉人》的情節也許誇張了一點﹐可是當中得的那份孤獨﹐
那份不被人明白的迷惘﹐甚至那份格格不入﹐我都讀到了。不是不悲哀的。
《異鄉人》雖然震撼﹐騷亂過後﹐反而得到一份寧靜。你說﹐會否因為得悉世上感
到格格不入的不只你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