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跟他握手,他的手心冒汗,想不到快六十歲的他為這次訪問而緊張。想必是個認真的人。我竟然有點感動。誰說花甲年華便什麼都看透沒有新鮮事,人生中每個刺激緊張的時刻都是昂貴的。
已讀過他的個人資料,長得可以出本書。不會是高潮迭起的故事,可那不是每個六十歲的人都有的光輝。
在會議室時我倆也不多話,反而不參與訪問的人在一旁滔滔不絕地宣揚M的名氣。他問我,你可認識他? 我微笑道:我只知道他是貴國鈔票的繪圖人。介紹人忽然沉默了。我沒有點破他,轉頭輕輕對M說,你那幅《微笑的耶穌》,叫沒有信仰的我都感到平靜。他細小的雙眼泛起亮光,慢條斯理地道謝。我由衷地說:我向你道謝才對。然後訪問開始了,戴著耳筒的他神情倒像個小孩。他的太太站在門外正猶豫著,我向她揚手,安排她坐他身邊。她感激地握握我的手。我心想,如斯溫柔的女性,不管你美麗與否,肥胖或骨瘦如柴,這股溫柔咒必定能馴服男人。果然當我問M他平時喜歡畫什麼的時候,他說:「以前喜歡畫菲律賓的人與景,現在我最喜歡畫我的太太。美麗的她叫我怎麼畫也不厭。」以一貫慢條斯理的穩重口吻回以深情的答案。我微笑。我在網上看過他畫妻子的畫像,在他眼中,她大抵永恆不老。
問到他被委以重新設計菲律賓鈔票的重任時有何感覺。「是我的榮幸,想到每天都有人握著自己的作品便很高興。」真是個忠誠的畫家,叫他高興的並非那優越感,而是作品觸及大眾。
訪問完畢他對我說: 「謝謝你。」我意會到他指的不是訪問本身,而是訪問背後我對他畫作的好感,以及對他畫畫生涯的認識。我是如此肯定。因為我是個藉藉無名的寫作人,我明白碰到知音人的那份喜悅。
他的妻子握著我的手良久才告別,我喜歡她溫柔的眼神。
節目播出後M給我捎來片言隻字。還是一味的道謝,別的嘉賓道謝我是高興,M的道謝卻叫我高興以外還加了幾分感動。我執拗地堅持,那是因為我倆都是感性的人。他看見我對他付出的心思,我聽懂了他的撼動。
即使旁人看來那不過是尋常的一句謝謝。